南州市XX五院的设计部的格局，是和别处相似的：都是一排一排的小隔间，工位附近有着茶包和热水，可以随时添茶。

做工的人，傍午傍晚散了工，从食堂吃饱喝足回来，兜里揣着几个橘子香蕉，画完图的回家歇着，没画完的继续挑灯夜战。

——这是十多年前的事，自打疫情那几年食堂可以外送，很多人就习惯了在工位上吃食堂的盒饭，再接上满满一保温杯的温水，边吃边画设计图。

孔乙己是整日用CAD画图而不待见PLM的唯一的人。

孔乙己一到办公室，所有画图的人便都看着他笑，有的叫道，“孔乙己，你眼圈又黑了！”

他不回答，对坐门口的行政说，“这几张图上午送到二楼，要复印一份留底。”便从工位拿来九张大图。

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，“你一定又延期了！”孔乙己睁大眼睛说，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

“什么清白？我前天亲眼见你活没干完，被领导训。”

孔乙己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，“做设计哪有不延期……做设计！……用CAD画零件图，能急吗？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“工匠精神”，什么“精益求精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：办公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，孔乙己原来也是211院校机械出来的，但不懂互联网，又不喜欢在企业内卷，于是挤进了设计院。幸而CAD、SW用得都不错，便担负起了部门里的画图重任。

可惜这几年，大家都用起了智橙PLM。得益于标准件库、我的空间等知识复用功能和云协同的便利性，用不到几天，便把总装的图纸、EBOM，连同自动生成的小样图，在线提交评审、推进任务流程了。

孔乙己不爱用智橙PLM集成的各种云CAD资源，也懒得把自己的图纸、BOM、选配件信息归类迁移到PLM里，每次有活的时候，总是要自己一笔一笔画出来，把选配和BOM的表格一行一行粘出来，然后再上传文件，这便免不了偶尔的工时延期。

但他在我们办公室里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，就是从不撂挑子；虽然间或没有即时交图，暂时记在甘特图上，但不出一两天，定然交齐，于是又开始忙碌新的任务。

孔乙己打开电脑，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，旁人便又问道，“孔乙己，你当真能出小样图吗？”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，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

他们便接着说道，“你前几天怎的连个选配信息都填错了呢？”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，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，嘴里说些话，这会都是些“智橙PLM也不”之类的了。在这时候，众人也都哄笑起来：办公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，可是没有他出的图，项目也能正常做。

中秋之后，秋风是凉比。一个周五的下午，办公室冷冷清清，我正眯着眼玩手机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，“小李，麻烦帮忙修一下电脑。”这声音虽然极低，却很耳熟。

我站起来向工位的挡板后面一望，孔乙己正趴在一摞图纸上，看着电脑发愣。他眼圈发黑、两颊凹陷，已经不成样子，穿一件脏兮兮的冲锋衣，坐在转椅的边上。

见了我，他又说道，“突然黑屏了。”我们的主管也伸出头去，一面说，“孔乙己？你周三的9张小样图还没提交呢！别是电脑坏了交不了吧！”

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，“这……晚上我就做。这我在公司加班，肯定都能画好。”

此时周围的同事也看过来，便和主管都笑了。我合上自己的电脑，来到他工位，关电源重启。他从资料夹里摸出4张图纸，递给主管，见他指甲很久没剪了，简直不像是CAD人的手。不一会，电脑修好了，他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，用这手开始做图做表了。

十一假期后，我们返工时没有看见孔乙己。到了中午吃饭，主管对着月度绩效表说，“孔乙己还欠好几个项目呢！”到第二天的下午，又说“孔乙己还欠好几个项目呢！”
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孔乙己的确辞职了。

二零二四年十一月。